秦观举起酒爵,放在唇边,沉吟不已。东坡指着他笑道:“这人必定是说不出来。”
“这是……发生在宝应县的一桩真事。”秦观说。
“是高邮府的事情。”在座的人皆颔首道。
“说的是一户人家在请客人。”
“噢!是做寿还是婚宴?”参寥子问他。
“是……婚宴。”秦观说。
“来了五六十桌,吃了二十几坛酒,差不多都吃醉了。菜也都见了底,大家看看就该散了。也有人在朝外走。有些人,尤其是近邻和近些的亲眷,坐着不走,等着看下头的。有一个人,按说不该走的,因为他就是这家的亲大舅子,新嫁娘家第二个哥哥。可是他也朝外走,说是家里头来人喊他。”
“喊他家去做什么?”有人问。
“喊他家去……大概是……他家里的小老婆和大老婆打起来了,要他去劝和。”
在座的人轰然笑了。故事要这么讲才显得亲切,秦观想。每次宴会,苏东坡都要逼着人说鬼,说来说去的,把肚子里那点儿故事都掏干了,只好现编。这世上谁也没看过鬼,能见到鬼的人恐怕都被鬼带了去了,所以人们席上所谈的故事,假如不是他自己编的,那就是旁人编的。上回有个人急赤白脸地说他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鬼,东坡把手搭在他肩上,哈哈笑着说,那也不妨说一说嘛!
“这人就走出了宅子。这家住的地方蹊跷,一出门就是运河。他想要回家,须得向左转,可这天,他偏不,只是一头向运河走过去。跟他的人急了,三步两步跟紧,说:员外,走错了。他不搭理,还接着走,那人只好跟着他。只见他站在运河边上怔了一会子,口里面念念叨叨不知道说什么。接下来更奇,他下了水。”
“下了水?”满座人惊诧地问。
“正是。他鞋也不脱,衣裳也没卷,直翘翘扑通通地踩进水里,还一个劲儿朝前走,眼看就要被水没了。小厮急了,赶紧从后头把他的衣裾死死地拽住,不让他往前走一步。又搀了他,把他从水里拽出来,连自己也弄得水淋淋的。回到了家,便沉沉地倒在床上,睡了。且是病了。第二日还病着,一连病了月余。”
“他究竟是怎么了?”人人皆想要得到谜底。
“后来病愈了,别人问他那晚看见了什么。他说,只看到一个俏丽的女娘撑了船来渡我,还说她的名字叫楚小波,就住在船上,只要上了船同她饮酒,夜深了便可留宿。那女娘不但貌美,还颇有诗才,因此那舅爷就动了心,一心想着赴高唐之会,什么家里的大老婆小老婆都丢在一旁,连命都顾不上要了。”
满座的人哈哈大笑,秦观也颔首微笑,把爵中的酒一饮而尽,呼人拿来楮管,把所谓“倡鬼”的诗写了出来:
长桥直下有兰舟,破月冲烟任意游。金玉满堂何所用,争如年少去来休。
(事出苏轼《东坡志林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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