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这一生,到此为止,还不曾辜负过一个少女,那是因为懂得撒手。”三少向他的朋友们娓娓地讲他的嫖界经验。嫖与赌是相通的,在最舒心快意时,定难撒手,一定要混到本钱全无,快乐全盘翻成痛苦了,才会想到撤退。但这何曾是当初入局的目的呢?每当此时,三少就会跟人讲起乐第的故事。
说起乐第,不得不想起和尚(苏曼殊)。当时,乐第是和尚叫来的堂唱,可和尚慧眼,一下子就看出乐第对三少的好意思,便令乐第转过去了。乐第光艳射人,自不必说,难得的是才十四岁,天真未凿,颦笑之间有三分稚气,两分憨态。这神情是留不住的,再过几年,出落得再美,那小女孩儿家的神情再不会有了。
绝世的美人,谁会不爱呢?三少总是会对人说起,就连和尚,临去之时,还念叨着自己情缘未寂。“人生世间,有一日知觉,便有一日的情;有一日情,便免不了一日的缘。”那一日恰好自己的怀表里有乐第的照片,和尚拿着看了很久。无论贵贱长幼,无论有情无情,见到乐第,只要是男人,总会为之疯狂的。
三少说,他那时候为乐第所迷,亦是神魂颠倒,魂牵梦萦。每天从衙门里出来,都要到乐第那里坐到夜里两三点。日亲日近,日远日疏,难得的是乐第对他也有情,他们之间,相看两不厌,渐渐地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。三少说,乐第同他在一起一直都是清倌人,他不曾染指乐第,然而那一种同绝世美人倾心相恋的甜蜜,令那段日子,“如翡翠之在云路也”。
后来就是乐第的病了。这病来得急,一天就病倒了,真是生命垂危,医生来诊,说是猩红热。三少把乐第送进医院,救了乐第一条命。而且不避传染,日日陪护。有了这种恩情,那时候人人都认为,乐第的身体,迟早都是三少的。然而,三少说,他和乐第,到最后也都是没有瓜葛的。
“那是为何呢?你三少有多喜欢乐第,你俩正是一对璧人啊。”听了这样的结局,人人都要纳闷。三少微微一笑,说他自己不过是去杭州过了个年,回来就看不见乐第了。她归了一个权贵人家,她的鸨母惜春老四捞了一大笔钱。
当人人为三少叹息时,三少说自己也确然是犯了很久的相思,几个月没有睡好。“然而我意中,也正想要两个人这样地结束,永远不要走近,更不要属于彼此。”这一种灵感,是乐第病中三少突然地获得的。那时候看着乐第就要死了,三少决心为她收骨。这收骨的念头一炽,反而觉得讨了乐第有种种不好,朝朝暮暮,年年岁岁,绝世美人也看得腻了,“负心”是天下第一煞风景的事,生出多少颠倒、嗔怪、烦恼。在青楼中买人,倒不若在青楼中市骨。
一抔黄土,郁郁埋香,春秋佳日,冢次低徊,怀想其人,永远不能磨灭。脑筋里有些永久的悲哀,便存了些此恨绵绵之想,那种意境,远在金屋春深、锦衾梦煖之上。
(据毕倚虹《人间地狱》写成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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